1
小安进公司不久就听到自己的主管陆丹和老板杜春鹏的传言。
也非传言，小安知道，那是事实。
陆丹自己都不掩饰，不自然便会摆出一副恃宠而骄的姿态。
但小安并没有同公司其他人八卦过这个话题，她只是有自己的判断，工作能力不弱的陆丹，感情上并不聪明——聪明的女人不会把这种感情拿出来炫耀的，背后得到再多，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，不炫为好。
尤其，小安也不觉得杜春鹏对陆丹有多么宠，无非得到一个女人的身体和青春，象征性地补偿她些其他东西。钱，首饰，一个所谓的管理层职位。
但是鬼知道，除了搭上身体和青春，陆丹在公司为杜春鹏换回来的利益，是不是比他给她的更多些。
陆丹在职场真的算是一把好手，小安膜拜她这点，陆丹负责的部门，业绩一直遥遥领先其他小组。即便没有杜春鹏的宠，也是可以骄傲的。
但陆丹却偏偏更喜欢扯了杜春鹏的虎皮扬自己的大旗，同事私下里说陆丹做了BIAO子倒也不立牌坊，还自我感觉良好。
但小安知道，说到底陆丹也就是个小女人，有意无意炫她跟杜春鹏的关系，是小女人的浅薄和矫情罢了。
或者陆丹对杜春鹏有幻想。
小安反倒替陆丹担心，凡事盛极必衰，她那么不小心，没准惹出什么事来。杜春鹏老婆这两年在国外陪读，但又不会陪一辈子，早晚要回来……
有时小安也奇怪，制度那么严谨的公司，也能八卦所至寸草不生，别管是谁，哪怕是老板的家事，好像就写在公司章程里人人看得到似的。
小安还担心的一点就是，他日若真东窗事发，杜春鹏未必会护着陆丹半点。
别看杜春鹏长得高高大大，蛮有男人样儿的，现今的男人，尤其是商场中攫取财富的男人，几个在感情上是真正有脊梁的？
小安半点不看好他。
常常忍不住想跟陆丹提个醒，提醒她收着点儿，别那么招人恨，拿个新手包都要说杜春鹏选中的，杜春鹏说那款手包跟她挺搭。
小安也不是吃饱了撑的，说到底，是因为她某种意义来说，算陆丹的人。
陆丹是小安的学姐。当初，在杜春鹏那里吹了枕边风，让小安在试用期后，打败能力和业绩跟自己相仿的对手留了下来。
这事儿，是陆丹跟小安说的。
那是陆丹的性格，做事情一定要留痕迹。
小安不过知恩图报，不想看着陆丹出事。
可是提醒的话不好说，毕竟男女之事，尤其这种关系，旁人但凡开口，都会引发当事人不快。
故此，想归想，但小安迟迟没有发声。
结果小安预想的一幕便发生了。
那天上班没多久，有偷偷带了早餐去公司的同事一杯豆浆还没喝完，杜春鹏的老婆便如一阵旋风般卷了进来。
2
那是个瘦高的中年女人，没有半分珠光宝气，完全是休闲运动风，脚上踏一双流行款白板鞋，碎短发，说不出的干练。
倒是陆丹显得更珠光宝气些。
但杜春鹏老婆冲上去就是两巴掌，把陆丹的珠光宝气扇得荡然无存。
那天陆丹戴了条粉红色珍珠项链，没两下被杜春鹏老婆扯下来，散碎的珠子啪啦啦滚了一地，有两颗滚到了小安脚边。
七八个同事都起身看着，惊诧，然后便是小小的幸灾乐祸。
陆丹一点儿还手之力都无，从气势到阵势，她根本没有资本也不是杜春鹏老婆的对手。
杜春鹏老婆修长手指指在陆丹脸上，收拾东西滚蛋，别再让我看见你，下次就没这么客气了。
接下来收尾的巴掌抬起来欲抽下去时，被冲过去的小安半空拦截了。
小安的确是冲过去的，她半点看不下去这热闹，突然觉得陆丹很可怜。
杜春鹏老婆被小安吓了一跳，完全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这样弱不禁风的程小安。
小安就是觉得必须拦一下，心里知道这女人真要较真，她也拦不住，小安跟杜春鹏老婆说，杜太太，别这样，很难看的。
杜春鹏老婆愣了一下，围观的同事也都愣了一下，看着小安。
小安看着杜春鹏老婆，不躲不避。
陆丹半边脸已经肿了，头发凌乱着，身体微微发颤。
僵持了半分钟，杜春鹏老婆的手抽了回去，转身走了。
小安松一口气，回身跟陆丹说，我先送你回去吧。
陆丹的眼泪这才骨碌碌地下来了。
小安搀扶着陆丹离开的时候，经过了杜春鹏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。
屋内很安静，看不到他在没在。但小安知道他在，一大早小安看着他进来，并没有出去。
但是小安并不意外，杜春鹏的态度，她想到了。此刻他应该正在掂量如何在老婆那里过了这一关。相比之下，陆丹这点委屈算什么？陆丹丢了工作，又算什么？
陆丹的确丢了工作，杜春鹏并没站出来说半句话，也许背后他补偿了陆丹些什么，小安不得而知，只知道陆丹离开时，牙根咬得特别紧。
陆丹跟小安说，她是爱杜春鹏的，她跟杜春鹏的关系，没别人想的那么脏，所以，她才不想偷偷摸摸。
小安没吭声，她信。当然是有感情的，即使这感情里加了太多的附加成分。
陆丹是再普通不过的小女人，感情和道德之间，切割得没那么清楚。
而杜春鹏也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，下半身动得再轰轰烈烈，上半身也始终保持冷漠清醒。
这是城市里再普通不过再烂俗不过的男女关系，陆丹不过当局者迷。
或者每个当局者都是迷惑的。
但伤了心也是真的，杜春鹏那态度，比他老婆抽上去的耳光更生硬冷酷。
陆丹的眼泪，为此而流罢了。
但小安觉得这对陆丹也未尝不是好事，可以引以为戒，吃一堑长一智。
果然陆丹没有再倾诉，一次伤害带给女人的成长胜过一万次宠爱。
小安也给陆丹打气，有本事的女人，到了哪里都会活得风生水起。
3
陆丹就这么离开了公司，小安收拾了她的简单物品，包括那条粉红色的珍珠项链，她逐一在同事那里要回他们捡到的珠子，装入一个小塑料袋里。
同事倒都没再说半句风凉话，陆丹落了败，狼狈至此，引发一些廉价的同情心。
物品送到陆丹处，陆丹苦笑，说我不过就是替你说了句话。
小安说，萍水相逢，能说句话也是情分。
陆丹笑起来，说小安我送你件礼物，也许没什么用，也许，关键时候能帮你一下。
说完陆丹递给小安一个封着的大信封，陆丹说，回去再看。
小安说，好。
陆丹说，以后不联系了。
小安又说，好。
小安倒是放了心，陆丹的意思，是要跟过去彻底一刀两断，有情的，薄情的，统统不要。
也好。
小安克制着好奇心，过了两日才把信封拆开。
里面是几张照片。
看完，小安愣了半晌。
然后，把照片塞回到信封，重新封好，塞到了床垫下面。
然后小安照常去上班。
新主管很快就位，从别处跳槽而来，一个气质冷峻的女人，三十岁的样子。
上任后便开始刻意刁难小安，该小安加或不该加的班，一律加，做的案子不改到六七遍绝不过关，合作的工作出了篓子，第一个骂的必然是小安。
谁都看得出来，新主管在逼着小安知难而退，自己走人。
公司无故辞人，按进来时的合同是要付违约金的，自己走，又不一样。
小安很清楚，新主管跟她无仇无怨，本来没必要刁难她。不过是有人授意罢了。
至于是杜春鹏还是他老婆，小安没有分辨，根本都是一样的。
不过小安还是忍了一些日子。
当然可以跳槽，但是，找个对口待遇又过得去的工作并不容易。她未必能再有好运气地碰上一个有本事给她吹枕头风的学姐，能打得败竞争对手，抢一个不错的饭碗。
小安是穷人家的女孩子，无才无貌，甚至业务能力也一般。没陆丹那个本事，没创新力，也就是个勤勉不出错。
所以她愿意忍。
却终究忍无可忍了，因为通知加班晚到了三分钟，主管又一次指了小安的鼻子，让她想干干不想干走人，然后小安得知，同事得到加班通知，都比她早半个小时。
小安决定不忍了，逼迫至此，小安觉得，可以还手了。
第二天小安去找了杜春鹏。
各种被穿小鞋的事由摆了一遍，小安说，鉴于此，杜总，我希望能调换一下部门。
杜春鹏笑了一下，他说小安你想多了吧？工作中有问题，还是要从自身检讨的。平白无故，主管没必要难为自己下属。
小安说杜总知道不是平白无故，我跟陆丹，我们曾经是……朋友。
小安还是用了这个词，虽然她们不算是，直到陆丹走的时候，才一起吃过一顿饭。
结果杜春鹏又笑了一下，那又怎样？我跟陆丹，早已两不相欠。
小安便站了起来，杜春鹏，比她想过的更无赖！她替陆丹不值。
然后离开杜春鹏办公室的时候，走到门边，小安说，杜总，我们还有得谈。
杜春鹏一愣，小安已经离开了。
4
回到住处，小安把塞在枕头里的那些照片拿出来，手机拍了两张照片发给了杜春鹏。
是杜春鹏老婆和一个男人从吃饭到上车再到去酒店的照片。
照片中的杜春鹏老婆一改平日模样，不仅衣着风情万种，跟那个已经满头白发的男人，还极其亲密。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。
杜春鹏的电话打了过来，杜春鹏咬牙切齿，陆丹这个BIAO子，她已经在我这里拿过一笔钱了，说好把所有东西都销毁的……程小安，你想干嘛？
小安说，我想好了，您和太太确实不希望我继续留在公司的话，我也就不碍你们的眼了。但我跳槽是需要时间成本的，您得对此作出补偿。
杜春鹏说，你想要多少？
小安说，我知道进退，您给我五万块就好了，差不多就相当于您主动辞退我的违约金。以后我也不会再找您麻烦。
杜春鹏说，我怎么相信你？怎么知道你不会继续敲诈我？
小安说，如果我的保证无济于事，那也没别更好的办法，您只能选择碰碰运气，试着相信我。不然，如果外界知道杜总公司运转艰难时，要靠着太太跟某银行前任行长的暧昧关系来获取周转资金，传出去对你俩、对这位前任行长，还是不太光彩吧？您看，我拿到照片这么久了也没吭声，因为我并不爱惹是生非，那对我没有好处，不过是，人不犯我，我不犯人，相安无事罢了。
杜春鹏说真他妈的，我小看陆丹了，女人狠起来可够狠的。
小安笑了笑，把电话挂了。
她也小看陆丹了。小看了她浅薄矫情的背后，深藏的心机。
还是杜春鹏的话说到了点子上。女人有时也够狠，那是因为，女人虽然轻信男人，但也是会恨的。
恨她拿了真心他却付出假意。
正因为如此，陆丹才会偷偷去摸杜春鹏和他老婆的底。并且，在遭遇了杜春鹏老婆那番羞辱后没出手。
因为如果在撕逼的当时就把照片的事捅出来，气是出了，照片的威力也失效了。她选择忍辱负重，用照片换来了一笔数目不小的真金白银。
然后陆丹并未就此放过杜春鹏，转手，又把照片给了小安，并且在照片背面标注了男人的身份——她早已预料到了小安之后会遭受的排挤，这招，既是对杜春鹏的继续报复，也是对小安的回报。
而小安看了照片后突然也就明白了，杜春鹏跟老婆真正的关系，他们既是夫妻也是战友，在很多事情上达成一致，共同攫取利益，婚姻是他们利益体的外衣。
这是一对对利益需求胜过感情的夫妻，他们是一类人。
所以，陆丹这点儿心机，对于他们，大约也是见怪不怪。
而她程小安，当然也可以把这些照片再交给下一个谁。
尽管最初，她完全没想过真的拿它去胁迫杜春鹏；她甚至想过要把它们付之一炬。
可是主管的步步逼迫，杜春鹏夫妻的步步逼迫，让小安无路可走，终于只好走了不情愿的这一步。
对生活和人性的幻想，败给了坚硬的现实。
看上去小安是赢了，可心里，却是活得一败涂地的悲凉。
为陆丹，为杜春鹏夫妻，为自己。
为在现世中一点点丢弃单纯、丢弃真心的每一个，活成了同一个样子的人。
每一个女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