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宇过天晴
01
高二那年冬天，爷爷去世那天我正在上课，家里也没人通知我，当时电话还不普及，我在县里上学也是封闭式的，家里要通知我还要跑到学校来，加上我周末会回家，所以也不用特意通知。周五放学走在回家的路上，邻居看到我打招呼说：你刚回来啊？你爷爷去世了，你还不知道吧？
爷爷是家里第一个过世的人，当时我也是蒙了，一直都觉得亲人离世离我这么遥远的事怎么会突然发生在我身边，一时还接受不了。一进家门，看到父亲和大伯披麻戴孝坐在堂屋门口，家里人各个都穿戴孝袍，我知道爷爷真的走了。
爷爷参加过抗美援朝，当过兵，也有很多勋章，在我心里爷爷一直都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家。爷爷走的那年八十七岁，身体一直都很硬朗，晚上上厕所突发脑溢血，说走就走了，走的干脆利落，没有拖累家人，也没有太多痛苦。可是，就因为他走的太急了，以至于高二那年很多个晚上做梦，我都梦见爷爷来找我。我也一直责备自己，每到周末回家都会到爷爷屋里坐一下，为什么不多陪陪他呢！
爷爷兄弟三个人，还有两个哥哥，都死在战场上了，否则我还有两个爷爷，这些都是爷爷在世的时候讲给我听的，每当这时候我都会好奇的问：爷爷，那你见过毛主席吗？爷爷说：没有，毛主席也很忙的。我失望地应一声，不过还是会问：那你是真的到朝鲜去了吗？爷爷说：是啊。后来爷爷会讲一些当时学的朝鲜语，年纪越大记忆会逐渐减弱，不过年轻时候学过的东西却记到现在。每次听爷爷讲这些的时候，我都会很兴奋，觉得爷爷好伟大，没想到爷爷还有过这么刻骨铭心的经历。那个时候还小，以为爷爷讲述的是一段很辉煌灿烂的往事，现在想起来，抗美援朝确实是值得国人骄傲的一次胜利，不过对于参加战争的战士来说也有各自的坚韧，这样一场战争，每个战士都用生命在作战，我也庆幸爷爷能够抗战归来。
还记得爷爷说过，战场上一包绿豆吃了一个月，我心疼，那怎么活下来的。还有一次，爷爷接到命令，要去前线通知战友作战情况，穿过枪林弹雨的时候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，我担心的想：爷爷，你害怕自己会死吗？却不敢问，那个时候我十几岁，听爷爷讲这些的时候我怕了，我不是怕死在战场，而是怕如果真的不幸，那家人该怎么办，也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。
我记事的时候，爷爷已经步入中老年了，那个时候爷爷经常逗我玩，给我讲些小故事小谜语，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看看隋唐英雄传那一系列的书，爷爷听收音机、看书、看新闻，在我心里，爷爷就是个有文化的人。我也是后来慢慢长大，才听爷爷说起，小时候家里穷，没钱上学，有个师傅教爷爷手艺，也教爷爷认字，爷爷便学了下来。如果不说，我看不出爷爷没有上过去学，爷爷虽然不会说些大道理，不过他的生活态度和为人处世都很值得敬重。
爷爷跟着师傅学的是为白事做花圈的手艺，从我记事一直到爷爷去世的前几年，他都在做这些事情，也许爷爷从战场上回来以后就以这个为生了，只是那时候小，上学以后有了自己的小圈子就不再关心这些。
爷爷剪字、画画、写字都很好，小时候每到过年，爷爷都会给邻居们写对联，爷爷屋里还会挂上我们家的族谱，族谱是爷爷自己画的，看着那么微妙微翘的人，我赞叹爷爷真是好手艺。
对于爷爷的一生我也是充满好奇的，晚年的爷爷很少和人接触，一来爷爷会接一些活，没事的时候自己坐在屋檐下听收音机，看看书，开始的时候还面对着大街，后来索性就背对着，奶奶说怎么背对着门，爷爷说耳朵不好使，路过的人打招呼听不清，不说话也不礼貌，索性就背对着门吧。后来，听姑姑说过，爷爷年轻的时候还得过肺结核，咳的厉害，大伯和父亲拉着车带爷爷去外乡看病，都以为爷爷不久于人世了。直到爷爷去世后，姑姑又提起这件事，说爷爷一辈子没吃过什么好东西，临走的那一天中午让爷爷吃的鸡肉，送到医院的时候，医生检查说鸡肉还没消化完。
原来，爷爷得肺结核以后，医生曾经嘱咐过，以后的日子不能抽烟喝酒，不能吃花生、红薯之类的东西，那个时候穷，这些东西不能吃，基本上就没什么好东西可吃了。而爷爷真的做到了，并且坚持了一辈子。
02
小时候，我们村的小学就在我们家一百米的地方，我出门走五分钟就到了，我上小学的那几年，时光也是无限美好的，因为姥爷经常会去学校检查，当然不是检查我是不是好好学习，而是检查学校的教学和制度。
姥爷上过学，是个有文化的人，后来也在学校任教，每次姥爷去学校检查的时候，我心里都万般自豪，心里不断重复：他是我姥爷哎！你们知道吗？
上小学的前几年，我的功课一般不用家人辅导，不过有时候妈妈会好奇过问一下，妈妈表达能力强，时不时给我讲个小故事，不过遇到自然类的一些问题，我都会跑到姥爷家里，姥爷总是能回答出来，而且一副小菜一碟的样子，那个时候我也好奇，姥爷虽然读过书，不过姥爷的年纪也不小了，怎么这些问题都还记得呢？我不明所以，不过姥爷厉害就行了。
再后来，姥爷退休了，闲来无事的时候自己养花、练字、画画，桌上摆满了笔、墨、纸、砚。刚开始那几年，姥爷养了好多花，小姨住在市里，有时候姥爷会去小姨那住几天，有时候就自己推车出去卖花，父亲也是个爱养花的人，姥爷养的品种自然也不放过，时不时的过去搬几盆。
再后来，姥爷年纪越来越大，不方便推车出去的时候，自己在家看电视，画画、练字。姥姥去世的早，这么多年，姥爷自己住在小院里，和花草为伴，以画画了生。
姥爷也是我牵挂的一个人，二十多年一直一个人，舅舅曾经说过接过来一起住，姥爷没同意，怕添麻烦。索性，妈嫁的不远，姥爷离我们很近，妈妈去看姥爷的时候总会叫上我。
姥爷是一个很会生活，也很会照顾自己的人，一切事情都看的很淡，我没见他生气过，也没见他哀怨过，用妈妈的话说，心里也苦，就是什么都不在乎。
前几年开始，妹妹去看姥爷的时候，总爱拿几幅字画回来挂在自己屋里，我一看还真有点文艺气息。姥爷的身体也还硬朗，没有老年病，如今八十多岁，去年回家还看见姥爷自己开车三轮车出去办事。
今年春节，和老公一起回娘家的时候，妈妈跟老公聊的兴起，提起姥爷也是乐呵呵的，八十多岁的人，子女自然会操心，只不过，姥爷把自己照顾的很好，身体硬朗，由于爱写爱画，也结交了一些志同道合的人，市里举办画展的时候会请姥爷过去，活动结束也会给姥爷送些东西，姥爷礼尚往来没什么东西送，就写点字回赠。
和爷爷不同，姥爷是真正接受过教育的人，从两个人的画风中也可以看出，也由于爷爷工作的不同，爷爷的画更注重写实，而姥爷的画更加写意，姥爷可以因自己的兴趣生活乃至谋生。
两位老人，教育不同，经历不同，乃至晚年的境遇也不同。不过，他们都真诚的对待生活，活的是自己的本色。
03
父亲是一座山，他的爱深沉久远，这是我从中学开始写作文对父亲的描述。在我心里，父亲就是一座山，沉稳冷静，有父亲在便有安全感。
父亲生于五十年代，是高中生，那个时候高中生也算是高学历了。高中毕业以后当兵，然后分配到老家的事业单位，一直到现在快要退休。
父亲之于我，是不可轻易提起的人，有太多的感情在里面，除了父女之情，还有尊重和敬仰。父亲是个感情很重的人，有些话不说却比说出来分量还重。
离我们家很近的小学只到三年级，等到上四年级的时候，好多同学去了我们那里的私立小学，看着他们搬着自己的小课桌去新学校的情形，我回家问父亲：他们都去私立学校了，我怎么办啊？私立小学会教大家书法、美术还有音乐和英语，我上小学的时候，学校教这些已经很超前了，爸爸和妈妈商量：私立学校教学质量是好，不过学习还是靠自己，除了基本课程，像书法、美术我可以亲自教… …这样看来，父亲想把我送到国办学校了，我知道父亲是因为家里的资金困难，我虽然失落，可不埋怨。直到后来快开学了，父亲竟然决定把我送到私立学校去。
私立学校学费贵了点，不过后来的学习也证明父亲的决定没有错，在学校的这三年，我养成了很多良好的习惯，学习也没有让父母失望，这也是我学生生涯中最美好的一段童年时光。
父亲也是个爱写字、画画的人，他有自己的小书柜，还是上锁的，可见父亲对它的重视，书柜里面收藏了之前的一些书、字帖和一些留念的东西。要不是我在私立学校学习到书法美术，父亲小书柜里的东西我是很难见到的，我把自己的书法拿给父亲看，父亲会指导我，并拿出曾经的字帖让我练。父亲也是个热爱文学的人，八九岁的我对一切都懵懵懂懂的时候，他给我买唐诗宋词，稍微大一点的时候，拿文学书讲给我听。我至今根深蒂固的一些思想都是受小时候父亲教育的影响。
学校请的书法老师是我们那里比较知名的人，现在老先生的年纪大了，和姥爷也认识，有时候会和姥爷一起参加市里的活动。我那时候的书法就是他教的，老师颇有一股艺术家的风骨。
我对于书法的学习和认识，除了老师的教学，还有父亲的指点，只不过多年过去，那些只能当做兴趣了。随着爷爷年纪越来越大，接丧事活的时候，妈妈会帮着做一些，后来爸爸则帮忙画一些画，记得有一次家里的墙上挂了墙壁大的一整块布，父亲站在凳子上作画。看着父亲拿着画刷作画的样子，我的心里便生出了敬畏之情。
父亲受过教育，也当过兵，他的身上即有部队军人的严禁作风，也有文人的情怀。父亲结合了爷爷和姥爷的双重特质，父亲的画重写实，书法则偏重写意。如今，父亲年逾花甲，逐渐走向爷爷和姥爷的年纪，也逐渐向退休后的生活靠近。
与爷爷和姥爷的生活不同，父亲的晚年生活应该更充实一些吧，父亲比爷爷和姥爷更加注重生活，看透生活并安于生活。
前年为父亲买的智能手机，当时觉得贵，父亲还责备了一段，两年过去了，我看着父亲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，去年还拿着手机像小学生一样询问我，如今在微信和同事聊的不亦乐乎，我发的动态还会点赞和互动。只要他高兴就好！
04
多年前不曾觉得，原来身边的人会老的这么快。
前几天看到美术馆有关齐白石先生的画展，一直想找时间去看一下，对于齐白石的认识源于画虾，在学校的时候，老师最初教我们的便是虾，一滴墨水，一支毛笔，看似简单的两件物品，在笔蘸到墨以后经过不同程度水的稀释，便可以画出虾的不同形态。
就好像达芬奇画鸡蛋一样，画虾也要达到一定功力以后才可以栩栩如生。
小时候，我拿着自己画的虾给爷爷看，爷爷总会说很好很好，心想爷爷真会哄人，不过心里却美滋滋的。
看过先生的画展之后，想到家里的人，他们的画功当然不及先生，不过他们对于生活的态度和神韵却是一样的。
无论爷爷、姥爷还是父亲，作画并不是他们的全部和主题，甚至年纪越来越大，只剩下欣赏的能力，不过当一个人有自己的坚持和兴趣的时候，生活就充满了信仰，安静恬淡~