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一条深谙水性的鱼
一
14年上大学，在烟台。16年大二，基本混成老油条。主修文学，兼职婚庆。我这兼职工作说好听了是搞婚庆，说得不好听了，其实就是舞狮子。烟台地区有这种风俗，结婚用舞狮子来庆贺。所以也就催生了我们这个工种——舞狮人。
由于舞狮子需要很高的体力成本，所以我们这些既没什么社会经验，又没什么吃饭本事，但是偏偏身体还可以的大学生就成了主要人选。
我很喜欢司马迁的那句话，“天下熙熙，皆为利来。天下攘攘，皆为利往。”大学作为一个小社会，利益的触角自然会伸进来。我们学校有很多的学生自发组织起来的舞狮团队，占据了烟台舞狮行业的半壁江山。
14年9月去学校，接着军训。军训期间的一个晚上，突然我们宿舍门被推开，闯进来几个大二、大三的人。带头的那位个子不高，光头，带黑框眼镜，打着耳钉，一看把我吓蒙逼了，这是要闹事啊。可我转念一想，咱这刚入校，怎么就找上事儿了呢？我暗暗吸了一口气，拳头都握紧了，准备干仗。
那头儿过来，打量起我来，忽然，说：“小伙子，咱们是舞狮队的，招大一的，看你体格合适，来干吧。能挣钱。”
我一听这么回事，心里马上放松了下来。听说“能挣钱”，刚进大学，对啥都新鲜，就说可以试试。
然后那头儿就连拉带骗地把我忽悠进了舞狮队。
那头儿就是现在正苦逼奋战公务员考试的凯子。
进了队，开始训练。这舞狮子真需要灵性，有的人一教就会，有的人则就是烂泥扶不上墙。我属于有点灵性的人，训练不到一个月就能出去外头打打酱油了。一般干活都是一对老手带着一对新手，新手出去干活儿不出什么大力气，主要属于配合跑龙套的，这就是所谓的“打酱油”。
（踩腿动作）二
第一次出去打酱油是在十月国庆节期间，那绝逼是一次难忘的经历。现在想想还是满眼泪。
凯子说，把我分配给其他舞狮队去帮忙。我知道这是利益交换，也没好说什么。他叮嘱我说，若是他们问起来我的舞狮经历，就说自己已经打过几次酱油，有一些经验了。
其实那时候啥也不会，除了一个前腰转，连基本的大跳都做不好。
我记得那天早晨，对方的带队队长一直电话催我，可我就是找不到汇合的地方。你可以想象一下，一个刚入大学的菜鸟，对大学生活一无所知，全凭着直觉行事。等那队长骑车来接我的时候，他粗犷的模样把我着实吓了一跳。那是一个大四的学生，可长得也太着急了，满脸络腮胡像疯长的野草，他怒目圆睁，质问我:“就这么大的学校也找不到集合地点吗？”我说，我是新生，没在校园里怎么走过。他一脸嫌弃的样子，似乎是我的话顶撞了他的威严。
等到我和他赶到了集合地点，大家便一起往喜主家赶（就是办喜事的主人家），去吃早饭。那是烟台特有的鲅鱼馅饺子，对于来自黄土高原来的我，那味道太难以忍受了。在此后的两年里，我们每次出去干活，喜主们都是用饺子招待，以至于现在我只要一听到“饺子”一词，就不由的反胃。
吃过饭后，还有一个小时新郎就接新娘到家了，那队长建议我们去熟悉一下各自的搭档。最大的问题就在此时被队长发现了，这问题并不是你们想象的我作为一个新手的滥竽充数，而是因为安排不当，我们竟然有三位舞狮人是狮尾，只有我是狮头。这份惊喜来得太突然了，以至于队长欲哭无泪。也就是说，我现在成了主力狮头，他么的，我整个人都懵逼了。队长把我们领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，决定临时将一位狮尾改成狮头。而我，则成了队长的狮头（队长是个狮尾），我弱弱地告诉他，我只出过两次活儿，只会前腰转。顿时，队长的脸都憋红了，他破口大骂我们的队长:
“说好的老手呢？他妈的，每回都给老子弄这些烂摊子处理！”
我权当没听见，低头看着自己的脚，若无其事地摆弄着手里的舞狮腰带，其实我的心都要憋屈死了，我只想尽快逃离。
那场活儿，以我现在的眼光来看，舞得就跟一坨屎似的。那天我们不断地上前腰转，打锣鼓的大爷们都懵逼了，他们可能也在心想“今天的狮子怎么就这一个动作呢？”至今为止，我一直觉得那是最令我难忘的一场活儿，因为我深刻感受到了在众目睽睽下重复出丑的尴尬。
从那以后，我再也没有见过那次和我搭档的队长，但他的眼睛和脸却一直留在我记忆里。或许多年后，当我走上工作岗位的时候。我还会想起这件令人想想都犯尴尬症的事情。
（前腰转动作）三
在我不断地打酱油的时候，我发现我的技术在不断的提升。我渐渐地被赋予了“黄金酱油”的雅号。
这时，我发现我之所以一直被队长安排给别的队干活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没有一个固定的搭档。
于是，我开始物色一个自己的狮尾。可是，再好的酱油也是酱油啊，没有一个狮尾愿意为我长期搭档。直到我开始打小胖子的主意，舍友小胖子是我的好哥们儿，他不算太高，但是却很强壮，他的体格挺适合舞狮子，于是我愣是把他忽悠着拉下了水。
时间过得很快，转眼两年就要过去了，有很多人没有坚持下来，没有练成就退出了。有很多前辈因为面临毕业找工作，也不再舞狮子，连以前拉我入队的凯子，也已经不再舞狮子。而我和小胖子也已经成了队里主力队员，回看这一路，从被选入狮队作为菜鸟，到成为黄金酱油，再到现在的老鸟可以独当一面。这些都是我的一步一步的成长，在舞狮子的这两年里，我们基本去遍了烟台地区的乡镇小村，也基本走遍了烟台市里所有的城区，我们见证了很多次婚礼，祝贺过很多对新人，对于烟台地区的大小酒店也如数家珍。最直接的，我没有再跟家里要过一分钱的生活费，我一直很庆幸自己没有放弃。
（顶腰动作）四
我的老板是老李。
算是我的大大大大大师兄，毕业后，他去青海支过教，回烟台干过酒店行业，也当过小学老师，最终却选择了搞舞狮这一行业。用他的话说，这行业虽然挣得钱不多，但是自由。因为抢占舞狮市场，他被人下过黑手，打掉了半颗门牙。他今年38岁，却总像一个长不大的人，和我们称兄道弟，满嘴跑火车。
3月中旬，老李决定请现役的舞狮队员吃饭，一来联络一下感情，二来聚拢一下人心。酒桌上，大家推杯换盏，称兄道弟，老李给大家讲各种荤段子，完全没有一副老板的样子。
老李喝得晕晕乎乎，给我讲:“老弟啊，你看到李哥现在这些白头发了没，以前刚干婚庆的时候，一根也没有，现在回家，我女儿都常说我成了老头儿了。”我见过她的女儿，一个刚七岁的小女孩儿，时常在老李来我们宿舍楼下给大家结账时坐在车里做作业。
“可是，没办法啊。”老李说。
可能你的生活就注定是这样的吧。我打哈哈，敷衍一段。
“屁，狗屁，鬼才喜欢这种职业。”他说。那晚，老李喝的左右摇摆，他摇摇晃晃地扒上公交，他的背影让我感到些许心酸。
（坐头动作）五
因为舞第一场狮子总是在早晨，我们经常需要早起到几十公里外的喜主家。在这个没有早晨的年龄段里，我很庆幸看过很多次日出。有的时候，沿着海岸线行驶，我喜欢在车窗里看太阳蹦出地平线的场景。那初生的太阳，就像大地的一支乳房。
闭着眼睛听锣鼓大爷们给你讲各种往事，听他们给你分析各种国家大事，有时他们还会哼上两句小曲来打扰你的美梦，但你就是不能发作。这样的日子如今看来，显得那样富有滑稽感，却又特别饱满。
最累的是中午舞完最后一场，因为这场最出力气，前腰、坐头、踩肩，做着这些各种有难度的动作就是为了在人前出彩，给喜主最好的交待。可是，当舞完坐回车里往回走的时候，整个人都是疲倦的。
我时常在这个时候，默默思考自己的生活。我慢慢的发现，我和这座城市在发生着一些奇妙的联系，我在不知不觉中开始理解这些风俗，我的性格也在渐渐和这个城市的性格融合。
想起才到这里时的那种羞涩惊恐，再到现在的安逸平静。不知道在什么时候，这座城市开始给我改变。每个人都有自己对生活的态度，大约也是这玩意儿决定着我们的生活质量。
有的人，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价值，
有的人，在这里迷失。
有的人，大学四年除了不断的舞狮兼职，一无所获。
有的人，在舞狮与大学生活取得平衡，并学着融入社会。
有的人，平平淡淡的往前走着，不问得失。
有的人，却被这灯红酒绿所吞噬。
有的人，学会了生活的技巧，却唯独没有明白生活的意义。
有的人明白了活着的道理，却依旧过的一塌糊涂。
于此种种，你是否也在纠结着生活。
我一直相信，当一个人和这个世界开始进行内心的对话，那么他便会和这个世界获得和解。在不断的舞狮子过程中，我和自己的孤独达成协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