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，你逆来顺受，你兢兢业业，你不得罪人，你不收红包，你是大好人！你也不瞧瞧你自己那副德性！脸比屁股丑，腿比兔子短，武大郎是你亲兄弟！医生哪个不收红包，就你吴富贵医师两袖清风当青天老爷！当就当呗，你别给人添堵啊！主任收钱关你什么事，要你去做积极群众揭发罪恶？要你去做道德楷模开批判大会？你收不到钱看别人拿钱眼红，癞和尚打不到好斋！我早给你讲上次开颅的死老太婆有六个儿子，人家都把红包塞到病历本里你还叫小护士退回去？要不是我眼尖拦下来，那小婊子保准和小白脸好吃好喝！你不收钱你怎么不瞧瞧自己女儿，半点美貌没遗传到我，大学读个专科，谈个相好还是个外地佬，要房没房，要车没车，到头来还不是要娘家人倒贴！”
“我绝对不会给丫头买房子！国家有二胎政策，我要再生一个儿子！再有红包，我求求你吴富贵不要再退回去！我们家混得比同科室刚来三年的小于还要差！他是倒插门，就图个城市户口，车子房子全是他老子从地里一点点刨出来的，房车一买两手空空，穿的袜子破了两个大洞都不舍得换，就没见过他用洗发膏洗过头！哎唷，他那个媳妇我不好讲什么了，那脸比地球还圆，屁股比太阳系还要大！还是高中肄业！要不是她够丑够蠢，她老子老娘会同意小于娶她？麻雀飞上枝头当凤凰，哪有那么美的事！上次我就见到小于收了一沓钱，拇指厚啊！五六万啊！他一个月工资才多少，六千？五千？税后就这么一点点，他那媳妇又不是省油的灯！三天两头往医院跑，生怕小护士勾走了老公。哼，养姑娘有什么好？赔人又赔钱！还卖不到一个好价钱！”
“吴富贵，上次那件事我不会原谅你，那母子我一分钱都不会给她们的！你跪下来求我叫我姑奶奶都没得用！她能生儿子我怎么不能生？你非要背着自家老婆出去搞女人？妾不如偷，偷不如偷不着！给你生个儿子你就念念不忘！在医院里装得人模人样，背地里哄女人一套一套的，我怎么没见你在我身上用过？你还真是个人才！你不要再跟我解释了，做医生，你是失败的，做父亲，你也是失败的，做老公，更是失败加失败！你真是应了你老子老娘取的好名字，活该一辈子没钱！我胡金花当年也是风华正茂，怎么就栽到你这坨臭狗屎上？狗屎不肥地还挡我的路，生了个丫头当拖油瓶！”
“啊哟，你还想跟我离婚啊？离婚，想都别想！离了婚你就光明正大跟你的小老婆花天酒地潇洒人生，把你女人女儿抛到九霄云外！你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！非要逼我签离婚协议？可以，你净身出户，房子车子全归我，你还要继续给我们母子二十年的赡养费？咋，嫌二十年多了？你不要忘了，你生的是个闺女不是儿子！她要嫁出去，要生小孩，要房子，要车，天天跟那个外地佬腻腻歪歪，你还想躲过这孽障啊？”
“行啊！你也不想闺女嫁到农村去，那你就叫你闺女跟那外地佬分手！什么自由恋爱，搞得什么幺蛾子！钱分走，地分走，一个社会家不宁国不安，什么狗屁自由恋爱！我还说错了？我嫁给你，还不是听了我老子的话？信你是个医学博士，有地位有学识，结果呢？这二十年我得到什么了？被患者家属告到法院还是轻的，你也不看看你学的什么东西！脑肿瘤？一场手术就做个昏天黑地，我在手术室打下手，饿得眼瞎耳鸣！国外一个脑科手术几十万美元，国内才多少？你在美国留学的时候怎么不算算这个账？你爱国，要回国奉献青春，可是你爱的国它爱你吗？”
“咱不讲别的，就那个拿红包最厉害的主任，人家是党员！上面有人罩着，家属拼命给他送钱！是，我胡金花是市侩，每通电话都跟你念叨钱钱钱！事实是我们家确实没钱啊！隔壁的张太婆去美国都去了好几趟了，我们呢？去个东南亚还不舍得花钱看人妖表演！你嫌弃那恶俗，拜托，那是人家国人的文化！啊，说来说去还怪起我了？我没文化，我大专生，配不上你这个留美留洋的博士生！那你当初干嘛要娶我？结婚那天晚上你怎么说的你忘了吗？你说一辈子对我好，放你老娘的狗屁！你小老婆什么时候给你生的儿子你心里没数？那野种都有十三岁了吧？你瞒我瞒得好苦啊，你闺女就比这贱种大八岁啊！”
“咋，你觉得你吴富贵还是正人君子？我告诉你吴富贵，要是再见到那女人出现在医院，我见一次打一次，勾引人的狐狸精！不要脸！什么？你还爱她？闹什么笑话，你就是图人家年轻漂亮无知好愚弄，被你这个老男人骗得团团转！不要给老男人丢脸了你！狗屁的真爱！人家姑娘眼瞎我不瞎！你现在是不是还是勃起无力啊？不干那事有多久了？害臊？你几斤几两我还不晓得？年轻的时候就没厉害过还指望日暮途穷重振雄风？去你的真爱无敌！什么狗屎情情爱爱！根本就没有爱情！”
“爱你？我胡金花真的是眼瞎，没能早在二十年前认出你这个人渣！”
一通骂完，胡金花啪嗒挂了电话。八点过了四十分，丫头婷婷还没回来，又跟那个外地佬出去逛街，逛逛逛，有什么好逛！哪天被骗上床都不知道！
“婷婷，快回家！”
“妈，你说什么我听不清——哎哎哎，轮到我唱了……”
婷婷在KTV和同事嗨，音乐躁动又浮夸，她穿着一条短裙，身材曼妙。婷婷长得不丑，和母亲有几分相似，眉眼比母亲还漂亮。她走上去拿起话筒，正在摆弄着按钮，室内突然漆黑。
还不知道怎么回事，就听见一阵钢琴叮叮咚咚，接着门外走廊的灯光透进来，一个圆形的蛋糕推了进来。
灯光亮起，婷婷面前跪了一男人，手里拿着一枚钻戒。
婷婷喜不自胜，犹自矜持，周围人全都起哄。她羞涩地说，你在做什么，快点起来。
男友说，嫁给我吧婷婷，让我保护你一生一世。
噼里啪啦的拍掌声。
婷婷又问，你说的是实话吗？
男友说，钻戒代表我的心。
轻轻点头，两人就算成了。这个夜晚婷婷太幸福，她还以为男友要等个一年半载才向她求婚，没想到这么快。嗨到零点，婷婷要回家，男友说太晚了，要去酒店开房。婷婷坚持，让男友不要心急。
凌晨一点多婷婷偷偷开了门，在楼下和男友亲了好久才分开，满嘴的薄荷味。小心地提起高跟鞋，避免发出响动，刚走了两步，客厅的灯就亮了。
胡金花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，头上夹着卷发棒，冷冷地瞧着婷婷。
“妈……”
“做什么去了，回来这么晚？”
“和同事玩。”婷婷撩起长发，中指闪过一丝银光。
“那是什么，钻戒？”
婷婷点头。胡金花心平气和，“退回去。”
“妈……”
“我说退回去！你听到没有？那个外地佬有什么好？一颗钻戒你就把自己卖了？现在钻戒还不如农夫山泉值钱！他要是真爱你，怎么不在市区买一栋洋房啊？怎么，你还想狡辩？你跟他交往之前征得父母同意了吗？没有吧？你跟你爸都没说，还会告诉我？”
婷婷紧紧握住戒指，一言不发。
“哼，说不出话了吧，连你爸都不看好你们。人家好歹是硕士生，你是什么？你连大学都没考上！除了有一个博士爸爸你还有什么？我们家除了这套房子，楼下那辆开了十五年的本田还有什么？”
“你那小男友也不是什么好玩意！说是硕士生，学校连个名气都没有，又是农村户口，这么个出身还学着有钱人烛光晚餐的泡妞，估计也不是什么好学生。他能看中你，就是图你年轻好骗。你想想，咱家没钱又没人，他一个穷学生能那么天真，看中你这个人？要是知道咱家没什么油水，分分钟就把你甩了！”
婷婷吸吸鼻子，眼泪扑簌簌的，“他不是那种人。”
胡金花砰地站起来，叉腰怒骂，“那种人！哪种人？你爸？你爸就是陈世美！打电话嘘寒问暖就是好爸爸了？给你生活费就是好爸爸了？你怎么不想想他在外养小三，生儿子？那孩子就比你小八岁！是，怪你是个女儿，成不了大器，你爸心里不舒服我理解。可是他为什么要在外面找女人？有什么话不能跟家里人说非要找小老婆？要生儿子为什么不找我？”
“妈，爸不是这样子……”
“他怎么不想想我生你的时候差点难产！女人生孩子有多危险他明白吗？他怎么不想想你小时候生病，是谁带你去打吊水哄你睡觉？是，你爸工作忙，手术多，又是青年骨干，节骨眼不能顾及家庭，顾着顾着就顾到别人的家里去了！枉你将你爸当个神，呸，他不配！”
婷婷明白母亲的怨愤，可是也不能将怨愤转嫁到自己的婚事上呀。男友是什么人她心里有数，对自己好就够了。胡金花见婷婷不说话，胸口仍旧气得上下起伏，伸出手，“把钻戒给我，你不好意思退婚我来！”
手往后一缩，“妈，我都说了他不是那样的人。妈好歹见见他了解了解再说啊！”
眼瞪得溜圆，“你反了是不是？皮又痒了？不打不听话了是不是？”抄起手边的细竹条就打过来。
腿一软，婷婷扑通跪下来，取下戒指，“妈，我给你，给你戒指，妈。”
胡金花大手一拨，扯得婷婷手心通红，一巴掌扇过去，“你老老实实上你的班！明天妈就去回了这婚事！再让我看见你和他往来，打断你的腿！哭哭哭，再哭还打！”
婷婷哭得泪眼朦胧，爸爸虽然不经常在身边，可从来没打过她，跟爸爸在一起总是开心的。可妈妈又吵又闹，做任何事她都要横加指责，小时候站在爸爸身边，回头妈妈老是揪她。
妈妈在医院里横行霸道，得理不饶人，老是觉得自己吃亏，比不过那些高官贵妇人，回家就和爸爸抱怨，久而久之，爸爸干脆在值班室打地铺，说什么也不回家了。如果那时候妈妈能稍微改变一点点，爸爸也不会和别的女人在一起。
可是爸爸的私生子都那么大了，还能说什么呢？婷婷有时候真的不想要妈妈，每次偷偷撞见那个阿姨，总是笑眯眯的，温柔又体贴，为什么妈妈不能像阿姨一样呢？
她躺在被子里偷偷哭，胡金花使劲拍门，“再哭把你手砍断！”
婷婷恐惧地闭上眼，捂住嘴巴。
第二天大清早，胡金花就约了外地佬见面，扔了钻戒就说没求婚这回事，希望他好好读书，别再祸害婷婷。外地佬赶紧打电话给婷婷，婷婷接了电话大哭，说妈妈威胁自己，坚决不同意他俩的婚事。
外地佬就问怎么回事，婷婷就把妈妈的原话讲给他听，断断续续说了半个小时，外地佬说，哦，你家买不起房啊，那我还是好好学习吧。说完就挂了电话，也拉黑了婷婷的社交账号，从此人间蒸发。
婷婷瑟缩地抱着自己，不敢相信，她也没心思去上班，一遍遍拨打男友的电话，找他的微信，QQ，人人，甚至连快递单号都能翻出来，过了半个月，他的微信头像和QQ头像全部换成了一个更年轻的小姑娘。长期不上班，公司解雇了她，妈妈又开始骂她白吃白喝，恨不得她马上消失。一有空，妈妈就在她耳边诅咒爸爸不得好死，私生子不得好死，那狐狸精不得好死，婷婷听得麻木了，妈妈连她也诅咒。她家住在十八楼，有个大阳台，妈妈天天骂她跳楼自杀，养个女儿屁用不顶，找个男人又是个势利眼，她自己这一辈子算是玩完了。
一日三餐，婷婷来做，稍有不称心胡金花就大骂不休，她只好忍着，装作没听见，又感慨父亲的明智，应该早早和母亲分开。
“什么，你觉得你爸爸做得对？”胡金花瞪大眼，狠狠捶桌，“你是白眼狼吗？良心被狗吃了吗？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？”
婷婷吓得肩膀一抖，“我就是觉得爸爸做的对。”
一句话彻底惹火了胡金花，巴掌啪啪啪呼过来，婷婷躲不过，嘴角被拍出血。不解气，抓住婷婷的头发往桌上磕，婷婷挣扎，大腿被桌角划出一道道血痕。
“爸爸对！你怎么不跟爸爸去啊？他才不要你！死丫头，没良心！白眼狼！”
婷婷往墙角缩，胡金花抓掉了一大把头发，她伸手要抓婷婷的胳膊，脚底一滑，喉咙里吃的饭突然涌上来卡住了嗓子眼，顿时就呼不上气了。
婷婷抱头在墙角痛哭。根本没注意到母亲的挣扎，因为她的挣扎也是伴随着骂声的，“死丫头！没良心！白眼狼！”
婷婷忍不住了，站起来就拿刀捅向母亲，她要杀死母亲，杀死母亲！
刀尖刚刚戳入胡金花的肚子，因为食道窒息的胡金花就倒了下去，鲜血濡湿了双手，婷婷激动得思绪混乱。
杀死母亲，杀死母亲，她杀死了母亲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