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车在轨道上缓缓行驶着,经过了河流,村庄,漫无边际的田野、森林,还有山崖。她趴在窗边,望向窗外,深不见底的崖着实让她捏了一把冷汗。
“可别掉下去呀。”
她却不知,乘坐的这列火车正在悄悄地脱轨。突然的翻转让她措手不及,杯中的水在车厢四散溅开,像是失重,确是失重。慌乱中唯有死死抓住座椅,还是免不了胡乱撞击。
快要死去一般,却又惊醒,原来这一切只是梦境,重复着的梦境。
她叫萧羽,在魔都经营着一家名为“角徵羽”的咖啡屋,或许是处于弄堂深处的缘故,生意并不是很红火,但日子,倒也过得安稳。
只是偶尔,会想起年少,偷偷地落泪。
那个时节,校园里的合欢花差不多都凋谢了,剩下零零散散的几朵伴着新结的豆荚,似是上演着一场许你盛情不旧的人间佳话。
南方应是多雨的,而那一年,却是罕见的炎热与干旱。校园里的香樟树也没了昔日的气势,偶尔有风吹过,树叶也只是微微颤动一下,那树叶摩挲的“砂砂”声仿佛成了天籁。
这世间果然存在命运,每一次遇见,每一回靠近,每一眼回眸,都已在命运的轨道上规划好,只等那个启动命运齿轮的人出现,然后缓缓前行。
萧羽目中无人惯了,若不是厌恶化学方程式,她也不会踏进这全校只开三个班的物生组合。人一旦开始排斥某样东西,只会徒增厌恶,哪来欢喜?
只有一个人,完全没有因为她的冷气场退却。
“萧羽,消雨,你让雨都消失了,我们怎么办。”许幡然课间总是追着她。
“要不你随我姓吧,叫什么好呢,你喜欢什么字啊。”他像个跟屁虫一样紧随其后,萧羽突然的转身让许幡然来不及刹车,只得撞了上去,心中似有一丝窃喜,奈何萧羽反应快,靠着墙壁,他倒是扑到了前面男生的怀里。萧羽想笑,却只是朝他狠狠地瞪了一眼,红着脸走回了教室。
他摸摸头,也回到了座位。
——为何你追着我的那一刻心中会有一种柔软的感觉,
——为何你向前扑倒我会闪过一丝心疼,
——为何你的一举一动没有使我反感而是在意,
——似乎有点喜欢你,莫名的欢喜。
然而萧羽依旧选择忽略许幡然,以为冷落会让他放弃,没想到更加努力。
八卦越来越严重,“傲娇女王垂青中二病”、“随夫姓”……萧羽的耳边总是萦绕着这些话,想逃离,却装作不在意。
傲娇女王也有爆发的那一刻,当同学们再一次八卦的时候,她捧起一堆不知是谁的书,砸向了许幡然,来不及躲闪,眼角擦破了一些皮。
“嘿,你害我毁容了。”
要负责哦,许幡然沉默着不再言语。
平息八卦有两种方法,一是真相,一是气场。
真相是,他喜欢她,她也喜欢他。
只好用气场震慑住他们了,幸好这是萧羽的特长,一场八卦的平息,需要另一场八卦的涌起来填补,或许是下个月,或许是下个星期,或许是下一秒。
而就是这样一个下一秒,教室静得只剩下一个人的声音。
“萧羽那么冷漠,你为什么还要喜欢她,她粗鲁、傲慢,自以为有钱就很了不起,况且……”许幡然一把夺过那张粉红色印着许多爱心的信纸,呵斥同学们不许再议论这件事,挥舞着的拳头能吓退一些男生,却对那些看似弱不禁风实际上舌头比刀还锋利的女生毫无用处。
“你拿着那封信就是答应我咯。”女生问道,狡黠地。
许幡然拿着信纸不知所措,担心地望向萧羽,“让我想想。”说这句话的时候,心中为何会隐隐作痛。
那天终于下了这个季节的第一场雨,似是欢喜,没时间避雨的同学们干脆在雨里狂欢起来。
最后一朵合欢花在雨中悄悄地落地,香樟树的叶子也拼命地吮吸着天降的甘霖,只有萧羽,在雨中偷偷地落泪。
背叛她的,是最好的朋友。
“况且她爸爸妈妈早就离婚,各自拥有了新的家庭,她是一个遗弃子,没人要的孩子,这种背景的人一般没有家长会同意的,我就不同了,我和你门当户对……”
有些痛苦,只适合一个人承受,分享了并不会减轻痛苦,而是构成威胁。
许幡然是喜欢萧羽的,他才不在乎她的出身,可是她在乎,她努力地隐藏只为了和大家一样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。他同意了那个女生。
再也没有那个课间追着萧羽边跑边聒噪的许幡然了,偶尔看见,也只是匆匆一瞥。他牵的不是她的手,那种失落与煎熬的感觉被时间煮得浓稠,快要透不过气了。
许幡然和那个女生在一起的事情不知怎的被他妈妈知道了,他妈妈拿着一堆信纸拍在讲台上,明明怒气冲冲却不失礼节地说:“我不打算继续追究这些信,对于没有管教好儿子我在这里向大家道歉,但是女生也该自重,小小年纪要以学业为主,不要整天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。”
许妈又和班主任聊了一会儿,许幡然正牵着那个女生的手有说有笑的走进教室,“妈。”来不及松手。
许妈走到他们面前,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,一巴掌扇在许幡然的左脸上,清脆得像是碎了一地的玻璃。
他笑了,嘴角微微上扬,扔下那个女生回到座位。
——你会为我心疼吗?
他望向萧羽,萧羽也望向他。
——但是不要担心,这些疼痛我甘愿经受。
班主任出去送许妈,教室里又是一阵喧哗,正如那日发现信纸一般。好事的同学复述着许妈的话,阴阳怪气,分明是说给那个女生听。
“什么好东西,居然害得许幡然挨打。”
“贱货。”
“幸好没有影响到他的成绩。”
他趴在桌上假装睡觉,将一切听得清晰分明,他明明可以站起来平息这些议论,却没有。
他要的,远远不是这些。
“这种人,怎么可以待在我们班级,败坏班风。”
“是啊,要不我们联名请求校长开除她吧。”
“最好让家长出面。”
……
议论像一锅煮沸了的水,一旦溅出,是那样的伤人。
“够了,我自己走,不用你们大费周折。”她背着书包,最后一眼望向许幡然。
那种失望,落寞夹杂着仇恨的目光,让他铭记。
——我宁愿承受你的恨意,也不愿让她伤心。
都说鱼只有七秒钟的记忆,人又何尝不是那么短暂。当不再看见,便会渐渐淡忘,谁还在乎那个空着的座位。
许幡然在乎。
他向班主任提出坐到那个位子上,不为怀念被他们赶走的那个人,而是为了后桌的她。
她依旧是那万年冰山的表情,傲娇、冷漠、目中无人。
他依然大声的讲着笑话,看周围人捧腹大笑,和她微弯的嘴角。
她努力地学习,也只是在10名左右徘徊。
他不费力便是第一。
她深知这份喜欢她承受不起。
他却甘愿为她放弃。
高考前,她收拾桌子时掉了一本书,他为她捡起,接过书时,她对他说了两年来的第一句话:“谢谢。”
——谢谢你对我的欢喜。
许幡然和萧羽的考场不在一个校区,彼此分离的小小失落感,心知却不言语。
她认真地作答每一题,兴许这次考运爆发,考得很好呢。她的潜意识里,是想和他并肩而立的。
他却放弃了很多题。
即便那样,他们还是没能考得差不多,她比他少了29分。
命运总是捉弄人,有些人终究不能在同一轨道上前行,即使为了对方偏离自己的轨道。倘若这是命,任凭怎样也无能为力。
萧羽还留在了那座城,许幡然则去了北方。
——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。
——我喜欢你这样的累赘。
返校拿毕业证书的那一天,他们对望着。
——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。
萧羽转身离去。
——不会。
留下许幡然孤独地在原地。人一旦有了牵挂,若是离散,便会心伤。
我们都曾在青春年少时追寻过,或是一个人,或是一场梦,也会在不知不觉的瞬间脱离最初的轨道,有人挽回,有人面对。无论结局如何,我们都输给了这场青春盛宴,屈从现实,谁还记得年少的梦?
当年萧羽是想成为一名园艺师,毕业后开一家花店,现在却是一名咖啡师,经营着“角徵羽”。
对了,“角徵羽”是五音中的三音,分别代表舌音、齿音、唇音,咖啡由唇而入,经齿留香,穿舌入心。
“老板,‘角徵羽’的解释权归我吧!”
推门而入的,是当年眉飞色舞给萧羽描绘自己梦想的他,“那时都不看我一眼,我以为你不在听呢。”语气里有一丝嗔怪,与喜爱。
——我一直都记得你的梦想,就算忘却自己,就算忘却世界,也不会忘记你的一字一句一眼神。
萧羽已埋在许幡然的怀里泣不成声。
我们都曾失意,但总会有人记得年少的梦,不管偏离最初的轨道有多远,不要放弃。
许幡然,幡然醒悟,幡然的醒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