幸能共君之姓。
来自截屏时至今日,这个男人早已经离开很多很多年了。
记得小时候,有次跟老妈说:我觉得老天不眷顾我。
那个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几岁,但应该挺小的——因为我妈那个半老徐娘,每次模仿起这句话就笑的失去控制。
“人还做奶香味,就学大人说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,周高扬你好好听你女儿说的话,笑死我了”
算了算了,从没指望一个妇女能够讲道理,何况对方还是我妈。
我会这么说,是有道理的。
金山菜市场有个医生,叫胡金国,暂时喊他老胡吧。
老胡是个医术很精湛的男人,时隔多年,我爸提起老胡,依旧是赞不绝口。
:“胡金国你记得吗?你好好学医,以后像他一样,开个诊所,多好。”这是我爸提起胡金国时跟我说的话。
胡金国应该算是我人生里第一个被具体化出来,要成为的人。
后来举家搬迁,再也没见过老胡……
不知道这些年老胡过的怎么样,就一个医生而言,他的福报是多的。但,就医患关系而言,我希望老胡已经封刀归隐。
我爸嘴里夸过的男人,除了村口的本余伯伯,就是老胡。
本余伯伯和老胡的共同点就是:都是医生。
都说女孩子不破相养不大(封建迷信要不得阿弥陀佛阿弥陀佛)。
我破相那次,我爸在麻将桌子上挥斥方遒。我妈吓的直哭,慌神堵着我的伤口找我爸,我爸估计当时可能抓了一手好牌,可是突然我出事了,坏了他赢钱的大好时机。他怒道:你怎么带的孩子?!
也记不清自己流了多少血,只是一双眼睛都是红红火火恍恍惚惚。
那时候老胡的诊所还是不大的一间小偏门面,二老夹起我直奔老胡处。
老胡二话没说,麻药没打,直接给我麻溜溜的缝了七针……现在回想,真是‘人为刀俎我为鱼肉’,爸妈一个摁手,一个摁脚,跟老胡打配合。
什么叫‘喊破喉咙也没有人会来救你’,我算的体会了……
事了拂衣去,深藏功与名。
我妈说,还好你摔的位置好,要是摔在了眉间,真是毁容了。
后来大了看“闲书”,说是上官婉儿因为跟武则天的男宠有不正当关系,武媚一怒之下飞了把利器,划伤了上官的眉心,而上官索性就着留下来的疤画了朵花,风靡一时。
而老胡厉害,缝合的好。天公也开恩,摔的位置好,没给我再创辉煌的机会。
我之所以一直记着老胡,除了我爸时不时的提起,更重要的是,就我儿时生病频率之多,病情之反复,病期之冗长,见老胡的次数基本纳入了一日三餐范围之内的事——自会吃饭起便会吃药。这话是林黛玉说的,也算是我儿时的写照。
:“老是生病,住院那么久,没日没夜的疼,这就是老天不眷顾我啊”我跟妈妈如是说。
我害的那场大病,估计也是我不喜欢医院的原因之一……没记错的话,当时隔壁床的一个小女孩,因为不知道什么病,头发都掉光了……
她喊我姐姐,还给我苹果吃。
她好乖,我疼的满床打滚的时候,她看着我,还会安慰我。
我记不清她的样子了,只是无比羡慕她乖乖的样子,真好啊,她不会像我这样痛……
我记得医院里又大又圆的月亮,记得半夜醒来跟爸爸说我想出去走走,记得老爸买给我的那袋圆溜溜好多颜色的糖,对着月亮我剥了颗糖吃,老爸说,只能吃一颗。
剩下的,我给压枕头底下去了。
参加工作以后,有新同事加入时,同事会介绍说,我是***,这位是小周,我跟你讲,小周绝对是我们全公司活的最健康的人,没有之一。
我笑,哪里哪里。
怎么说也是生死线上爬回来的人,怕死而已。
那场大病是老胡唯一一次没给我看的病。
真实情况还是去年从老爸嘴里才知道:流行感冒引起的并发症,脑炎。
:“你一直反反复复的烧,家门口的卫生院也看不出名堂,带你去看胡金国,他一看就知道”
老胡说,他小诊所能力有限,要我爸带我去大医院做个检查确认,他还跟我爸说,这病发的少,每三百个孩子里才会出一个病例,他嘱咐我爸一定要先检查确认再住院。
:“胡金国说的没错,到了人民医院一检查,跟他说的一样”
于是就有了那段我妈陪住,我爸一人打两份工——可能业余还要打牌——的岁月。
我不服气的是,每次看老胡,写病历时,他总要问,叫什么名字?多大了?
这就是看着我(病)长大的男人,我叫啥他心里没点数吗?
再说,每次生病痛苦难受,但是一见到老胡,不知道为什么就会很……像跌进柔软的湖水里,有种安心到想哭的感觉。
那种感觉过了好多年以后,才大概梳理出了个所以然来。一次妇产视频课上,画面是受精卵发育的过程,胚胎慢慢变成母体孕育的小婴儿,小手小脚丫的蜷缩在羊水里。
当时老师说,婴儿通过脐带实现与外界物质的交换,而羊水带给婴儿足够的安全感。
那个时候没明白,后来慢慢慢慢的知道,那种“羊水式安全感”,是我自母体而来时就有的本能。
不过,开玩笑的讲讲,我妈孕育我的时候,我周围环绕的估计不是羊水,而是药水。不然,真没法儿解释,为啥见到老胡我会有那种回归母体式的安心放松。
要么就是,我妈打胎没把我打掉——这个值得深究。
老胡写病历的时候,眼镜永远是架在鼻梁上的。
叫什么名字?
真是难受的想哭,病给折磨的。
:“周恩来的周,红楼梦的梦,邓颖超的颖”我爸跟老胡如是说。
有时候,我爸也会说,做梦的梦,或者,梦游的梦。因为老胡总会在第二个字卡壳。
但是,周恩来,邓颖超,绝对万年不变。
而老胡也有意思,每次都写的出“周”和“颖”,就是写“梦”字总要问一句,哪个梦啊?
我爸:红楼梦的梦
老胡:哪个梦?
我爸:做梦的梦?
老胡:做梦的梦……
提着笔,停顿,咕哝,做梦的梦……做梦的梦……
我爸:做梦的梦啊,双木林,加个夕阳的夕。
老胡翻着眼看我,鼻梁上的眼镜似乎只是为了架在那里而架在那里。
老胡:啊啊啊(似乎反应过来了)做梦的梦啊……
笔依旧停着不知道咋写。
我爸:梦游的梦
老胡:哦哦哦,梦游的梦……梦游的梦……
终于写出了我的大名:周恩来的周 梦游的梦 邓颖超的颖
再后来,读书,毕业,工作,日子过得从以天为计数单位,到后来的星期,月,年……
陆陆续续遇到一些人和事,俏没声儿的长大,珍惜感恩。
晚上知道今天是总理的纪念日,不知道为啥,想他,也想老胡。